那年晚秋,我在姥姥家某一疙瘩翻找出一台收音机。
收音机是黑色的,蒙着一层薄薄的灰,外壳上的按键已经看不真切,只有指腹上的碎漆片在闪闪发光。我用尽全力拔出机顶的天线,已是断了,而缺口上的伤疤尚未结痂,很是可怜。轻轻抚摸机身,我才后知后觉那个小家伙的存在——夹在机身中的一片落叶。
小家伙有些年头了,脉络已经发黑,叶边微微卷起,皱了二十多年的眉头。我想抚平它的愁绪,可这愁绪是积了多少年的活火,岂是我能熄灭的?笑罢,我试着捣鼓这“老古董”。
“老古董”还不甘过气,在我的操作下开始轻轻呜咽起来。机身中的落叶在呜咽中哽咽,在努力唤醒一场沉睡的梦。沙沙的青春在细细的杂声中缓缓地展开,毫无保留地唱着动人的歌。当年的广播体操和流行歌曲在当下都已被淘汰,我却从中捕捉到老一辈简单纯粹的快乐。
你就是这样慢慢变老的吗?我轻点落叶细长的脉络,回应我的只有遥远的乐声。你从何而来,又为何会来到这里?我轻抚落叶起伏的褶皱,回应我的只有喑哑的笑声。
我望着窗外的金黄世界保持缄默,独留落叶为我播放收音机里的对话。房间四周空荡荡的,姥姥和姥爷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在寂静中颇为突兀。犹记姥姥在世时常说方言,勤劳能干,邻里乡里都喜欢她。收音机里两个年轻人互诉衷肠,谈天说地,青春意气扑面而来。年少尝遍难世愁苦,但往后甘甜必定历久弥香。
“稀饭不是这么煮的!”
声音渐渐弱了,我举起收音机放在耳朵边听。
“我……知道……了。”
姥爷把糜烂的稀饭吃的吧唧响,声音像断线的珠子疯狂下坠。
“嗡——嗞——嗞嗞——”
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晚秋,凉风从破洞处以排山倒海之势灌进来,让我从沉浸式收听中恍惚抽身,仿佛只是梦一场。
窗外的落叶徐徐下落,好像有什么要飞走了。机身里的落叶颤颤巍巍随风卷起,缓缓下坠,跌进金黄的世界里,走过二十多年光辉岁月,才真正将生命的荣光献给这方新的土地。
明明离它这么近,又那么远。曾经沙哑地低诉仿佛还在耳边,想再重温,但它已经难以宣诸于口。
落叶飞舞的又一个晚秋,故事还在继续。